元旦过后,农历的年就要来了。气温虽然还是隆冬的气温,但随着春节临近,人心喜悦,一切都焕然更新。
远望天宇,耀目的湛蓝色更清亮,澄明如刚擦拭过的玻璃。柔软的云朵在这清亮的玻璃上照映自己的新衣,偶尔一只鸟儿飞过,啾啾的赞叹让云朵白皙的脸颊晕起绯红。日渐西移,脸颊上的绯红愈染愈开,将周遭的霞霭一并染红。
四围尽是桃花色的绯红之时,便是傍晚时分了。一顶毡帽、一件短袄,傍晚桃花色云霭之下,有个人在等我。
她穿着旧衣,我也穿着旧衣,在目光中的彼此终于不再是小黑点时,我们都笑了。
“你咋穿这么个?要回家过年……”声音还没落地,惊异于母子间的默契,我们又都笑了。在母亲终于笑出声,笑得露齿的时候,我却又笑不出来了。
她老了,老了很多。上一次见她,也是元旦,时光的白驹倏忽间跑完了一年,以至于我看不清光阴刻刀是如何在她的脸上镌刻的。说实话,近距离观察下,我觉得她有些陌生,陌生得不像她,仿佛一个字盯久了就会让人觉得奇怪一样。
她的头发近乎全是灰白或灰黑了,纯正的白固然也有,纯正的黑却是再不能寻到。灰黑如风,灰白如霜,一阵思念的风吹过,她脸上的沟壑便盛满风霜。
在离开学堂步入职场之初,我就已做好了与母亲聚少离多的准备,可光阴将这聚散的故事真正放在自己笔前时,还是有些伤感之情。她这一年打工,吃了多少苦,又受了多少累?我近乎一无所知,而她脸上盛满风霜的沟壑,悄无声息地告诉了我全部细节。
“其实穿旧衣裳回来也好。我给你买了一身新的,你回去试一下,旧的脱下撂了,走的时候不用再累手累胳膊地拿。”母亲沉浸在见到儿子的巨大喜悦中,并未留意我的心理活动,自顾自地说。
我想起了有关新年新衣的一些往事。
其实我家算不得很穷,当然也不富裕,只是平平常常的人家。然而自记事起,我家的日月光景好像都划不到“中等”。家乡有每逢年关给孩子置办新衣的习俗,或许这习俗并无地域区分,四海皆是。回顾我度过的这二十来个春节,有新衣的春节还不到半数。我的姑姑和叔叔很多,通常是哪个堂哥、堂姐把半新或半旧的衣服给了我,便作了我的新年新衣;有时候则是哥哥把他的衣服给了我,然后母亲再给他买一件新的。一件衣服弟兄两人穿,这在农人家并不稀奇。
幼时的我并不理解母亲,常常因此事闹腾。那时的母亲也年轻,可能还不如现在的我大。彼时的我是孩子,彼时的她又何尝不是?没有一个孩子让着另一个孩子的道理,所以闹腾的我常常会被巴掌“伺候”。后来,随着年岁渐长,母亲也开始反省。前几年临近过年时,总要给我买新衣,但那时的我青春叛逆,总觉得母亲“衣品”不行,买的衣服过于老土,每一次都粗暴且决绝地拒绝了她。
光阴荏苒,又是一年。她已不再年轻,我也刚好成熟,逝去的流年带走了彼此的幼稚与隔阂,崭新的衣服便能毫无褶皱地穿在身上。“妈年轻的时候憨着了,不晓得给你买新衣裳,常盘算着省钱。其实穿衣裳哪里能把人穿穷呢?”母亲一边拍拍打打,一边自语喃喃,像是在和我说话,又仿佛在与年轻的自己谈天。
我已经举起双手转了两圈,母亲还不满足,示意我站在窗户下,在阳光中再转几圈让她看看。合体合身的新衣滑如匹练,温暖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缓缓流淌其上,波光粼粼。母亲在阳光之外温情地看我,就像看她自己的新衣一样,那专注的神情,比阳光更加阳光。
(郝壮壮 单位:陕西路桥集团第四工程公司)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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