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猛

逗号

蝌蚪是乡村春天的逗号，游弋出青蛙王子的童话。

春风吹拂着乡村，吹着吹着，逗号就忘记了逗号的模样，跳进辛弃疾的宋词，听取蛙声一片。田坎纵身一跃，划出一个破折号；时隐时现于水面，游出一串省略号；跳到农人脚背，哇出一个惊叹号……

乡村是一篇永远写不完的篇章，所以，乡村的逗号很多。

水井是乡村的逗号。有水井就有路，有了路，水井自然成了逗号。乡村从来没有把水井当成句号的时候，井水顺着那些路走进我们的血管，灌溉乡村一代一代子孙。

土灶是乡村的逗号。乡村的土灶总是一副逗号的模样，从大锅、中锅再到小锅，一排锅铺排下来，土灶就是逗号的模样。想象再高远些，土灶上一缕炊烟升起，那也是乡村的逗号。即使土灶上升腾不起我们期望的丰盛，也会把一日三餐张罗得格外分明。有袅袅的炊烟，有仰望天空的目光，人间烟火永远是乡村的逗号——明天，太阳将照样升起！

种子是乡村的逗号。父母总会把最饱满的水稻、玉米、大豆、高粱、洋芋、红苕选出来作为种子，藏在最保险的地方。农人和种子都知道自己的季节，农历节气一到，父母把种子泡进井水中，一根根嫩嫩的芽苗冒出来，成为一颗颗饱满的逗号，撒向水田、坡地，讲述大地上那个讲不完的关于收获的期盼……

冒号

石磨是乡村的冒号。乡村的石头不会讲话，乡村不会讲话的孩子，最常收到的责问就是：你是石头吗？

乡村在石头上写过很多标语，小鸟在石头上唱过很多歌，哪怕有一星泥土，野草野花也会在石头上随风窃窃私语，但是谁也没有听过石头讲话。就算两块隔得很近很近的石头，风从石缝中走过，野猪、野兔、牛羊从石缝中走过，也没有谁听见过两块石头说话。

当乡村的石匠看中一块石头，一分为二，用钢钎、錾子、铁锤将其打磨成两片圆圆的石磨，安放在石头凿成的磨槽上，两片圆圆的石磨就成了乡村的冒号。金黄的玉米、红红的高粱、圆圆的大豆、晶莹的大米、调皮的豌豆……它们一颗一颗地琢磨、思考、分析、细化，一圈一圈地讲，一轮一轮地讲，一天一天地讲，讲述成很有面儿的话题。再引用一些井水和柴火的思想，把大地上的收成讲述成为玉米糊、玉米馍、高粱粑和豆腐、白糕、粉条这些人间的温饱。

石磨不停地讲，家里就有不断的炊烟、笑声和农人渴望的风调雨顺、六畜兴旺。

今天的乡村我们已经很难见到石磨，就像我们已经很难见到乡村的炊烟、牧归的短笛、春雨中的蓑衣，于是乡村的冒号开始了新的讲述：圆圆的车轮停泊在树下；圆圆的铁皮打制的粮仓装满冒尖的粮食；圆圆的液化气灶升腾起食物的清香；圆圆的卫星地面接收设施回荡天南海北的声音……

乡村的冒号很多，聆听乡村，我们从来没有今天这样踏实！

问号

犁是乡村的问号。乡村最早的犁是木犁，要寻找一弯恰当的树干打造乡村的木犁，那得问遍整个山林。山林的树总是向天空伸展，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场风、一场雪给农人预备好答案，等待那些像犁的树长大，等待时光给乡村木匠最后的答案。

像犁的树被做成木犁，装上犁铧，它依然是乡村的问号。春雷响过，春雨润过，它在问：“哪天开犁？”稻子割尽，水田晒干，它在问：“哪天开犁？”

回答木犁的是乡村的农人、健壮的耕牛、大地上的季节，木犁更多的日子挂在黄土墙上。木犁只能是乡村的问号，木犁永远在问属于自己的季节。

镰刀是乡村的问号。乡村的镰刀长满牙齿，总是一副问话的样子。金黄的麦子、金黄的油菜花、金黄的玉米、金黄的大豆、金黄的稻子……镰刀磨得明晃晃的，一棵棵询问庄稼的收成。镰刀问完每一棵庄稼，再问木犁，问锄头，问乡村所有的农具。

先握锄头，再握镰刀，这是乡村关于耕耘和收获最朴素的哲理。

镰刀仰望着墙上的木犁，木犁环顾着墙边的农具，在这些问号中，茁壮了一代又一代子孙……

感叹号

把火柴作为乡村的感叹号，那是我们最简单的想象。点燃火柴，点亮乡村的感叹，点亮乡村的天空。

乡村的感叹号是挺拔的树，乡村的感叹号是挺拔的人。乡村的树，乡村的人，是乡村最挺拔的符号，亭亭玉立，力争上游，不折不挠。

那么，感叹的那枚圆点在哪里？感叹的那枚音符在哪里？俯瞰大地，圆点、音符是我们盘根错节、深入大地的根，是我们厚重的大地。仰望天空，太阳、月亮、星星就是我们感叹的圆点和音符。

大地之上，天空之下，到处是乡村的感叹号，到处是生命的礼赞。

乡村还有很多的标点符号：鸟儿是天空的逗号，蹄印是老牛的顿号，汗珠是耕耘的顿号，屋顶青瓦是家的书名号，石板路是古道的省略号，桥墩是过河的省略号，雨点是屋顶上的省略号、屋檐下的省略号……这些都是乡村引人思考的符号。

乡村不说乡村的句号，尽管在乡村可以看成句号的有很多：落日、月亮、水井、水缸、草帽、锅碗瓢盆……但乡村从不把它们看成句号，因为乡村的文章永远没有尾声，乡村没有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