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日期：2014年09月17日

　　◎徐祯霞
　　从我能记事时起，我最先记住的便是奶奶的小脚。
　　奶奶踮着一双小脚，老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我常常害怕她会摔跤，也害怕她会被风吹倒。
　　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我总觉得小脚是不安全的。
　　我问母亲：“奶奶的脚，怎么长得和我们不一样啊！”母亲说：“原来也是和我们一样的，后来包了小脚就成那个样子了。”我好奇地问：“为什么奶奶要包小脚啊？”母亲叹口气说：“以前的女人，不包小脚，就嫁不出去啊！”我睁着一双大眼睛，似懂非懂地听着。
　　一天，家里来了客人，母亲让我晚上和奶奶睡。睡觉的时候，奶奶卸掉了缠着小脚的布，露出了她那双平日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脚。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对奶奶说：“奶奶，我想看看你的脚！”奶奶说：“有什么好看的！”我央求奶奶说：“让我看看嘛，奶奶。一次，就一次，
　　好不好？”奶奶瞅着我的小模样说：“我怕吓着你！”我听了高兴地说：“没事的，奶奶，我胆大着呢！”奶奶从被窝伸出一只脚，把它盘在被子上，我和奶奶一起生活了近十年，却是第一次见到奶奶那样的一双脚。当那双脚呈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惊呆了，那是一双很丑，而且严重走形了的脚。呈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状，五个指头全没了，却倒过来附着在脚底，脚背高高地隆起，像人愤怒时握紧的拳头，它整个的脚要比我们普通人的脚高出三分之一。我心痛地问奶奶：“奶奶，你走路，脚会痛吗？”奶奶说：“已经不痛了，才包的时候痛啊，痛得真能要人的命！”
　　于是奶奶给我讲起了她包小脚的事……
　　那一年，奶奶才八岁，正是爱玩的时候，但作为女孩子，却到了该包小脚的年龄。奶奶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春天，阳光很好，暖暖地照在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祖父和祖母郑重地把她叫到身边，祖母对她说：“你已经八岁了，该是包小脚的时候
　　了。”祖父说：“我们看了皇历，今天日子好，就今儿包吧！”她一听，吓得直往祖母身后躲，祖母严厉地说：“这是女孩子必须过的一关！”祖母从背后拉过奶奶，说：“孩子，我给你洗洗脚！”当邻居阿婶扳住奶奶的脚，使劲地往回握时，奶奶一声惊叫，痛得大哭起来，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掀开了阿婶，光着脚跑出了院子。祖父没想到奶奶会如此性烈，一下子大怒，追了出去，将奶奶抓了回来，奶奶被众人捉住，阿婶将脚的前半截折进脚板里，用白布死死地缠牢，待脚包好的时候，奶奶的嗓子已经哭哑了，那个痛啊就如万箭穿心一般，奶奶不停地大喊大叫，所有的人都狠下了心，置之不理，只有祖母眼里溢出了泪花。
　　在此后的日子里，为了让包好的小脚能达到预期的效果，还得忍着疼痛继续走路，以使折进去的脚趾能够跟脚掌完全吻合，奶奶觉得自己每天就像是踩在锥子上一样，痛得钻心。直到三个月以后，内伤、外伤才完全愈合。
　　奶奶讲完这些，长叹一声：“那个痛可不是人受的！”我听了，不由得鼻子一阵发酸。
　　从那以后，我在心里就萌生了一个念头：我要保护奶奶！要让身心受到摧残的奶奶感受到生活的幸福和快乐。不管在哪儿，只要有我，我就会搀扶着奶奶，我不希望奶奶发生任何危险。
　　如今，小脚的奶奶已经离我而去，小脚的时代也已经成为过去，那样的悲剧再也不会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重演。奶奶的不幸，是因为奶奶生活在旧社会，而我们的幸运，是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全新的时代，一个女人可以和男人拥有同等地位和身份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