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荫
每当曦亮挤褪夜色,这个被山峦围着的陕北小城,如一被撕开罩布的大鱼缸,人影如鱼儿般在朦胧中蠕动开来,最先显出声响的大都是那些由小城发往西安、北京、银川、包头等地的长途客车的喇叭音和车主招揽顾客的吆喝声。接着“老疯头”沙哑的演说,就隐约在“S”形的河滨街道上漫过:
……过日子,好容易呀!活出个人样,难啦,难啦;谁亲?谁养的娃娃谁就亲。什么好?成龙变凤就最好……
声音渐远,渐近,渐高,渐低。“疯老头”其实不疯,不知什么原因,得上了这种怪病:每早起床,必须扬开嗓子,独自尽情地在街道里胡乱游说至浑身发热,气血通畅。要不,就会一整天头痛如裂,连累得街坊邻居也无法安然。小城人都习以为常,上学的娃儿们把“疯老头”的游说声当成了每天报晓的鸡鸣和免费的催床铃。
朦胧如幻的光色中,学生娃们蝌蚪般从千门万户中涌出,汇聚成簇簇群队,纷纷流向不同方位的学校。一个美妙而平淡的日子便又如此这般在小城徐徐拉开了帷幕:最早的劳作者,总是那些推车挑担、沿街摆摊、买早点、贩水果、蹬三轮、收破烂和修车钉鞋的男女。粗糙的面皮印证着他们生活的辛劳,翘抿的嘴角却蕴含着无尽的坚毅和乐观。从小城走过,与任何一双眼睛相遇,都会被一种沉静透明的目光点亮,觉得体内有什么被燃着了似的。
剧院广场,是小城的自由市场,有着许多可移动的卖饭摊点。卖荞面饸饹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乡下婆姨。三元钱一大碗,蹬三轮车的汉子们是她的主要顾客:
再来一碗,为你儿子多贡献点学费,哈哈!
你是怕撑不饱驴肚,没劲蹬车,老婆拧你的狗耳朵呢。哎,说正经的,你女子不是师大毕业了吗?该松松劲了。
女子刚毕业,儿子又上了美院,更费钱了。不过,没什么了不起,吃了你的饸饹,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哈哈。
……超市门外,一溜摆着六、七个钉鞋摊。一个摇拨浪鼓的圈脸胡男人拉着一个戴眼镜俊女娃,坐在一个低头钉掌的女鞋匠的摊位上:
听说你女子考上了清华,每年得多少学费,靠你钉鞋……
大三了,准备考研呢。穷人家娃娃,不咋费钱,家里支垫学费,她自已假期打工加上奖学金够生活费。也贷了点款,人活得有个盼头,就不觉着愁。你孩子……
被交大录取了,靠我收破烂挣得那几个汗水钱,担心供不下来。
不用急躁,让娃娃高高兴兴去,钱在世上呢。只要咱肯下苦力,就什么也不用怕。扫街的王老头,近七十的人了,儿子出车祸殁了,他还供着两个念高中的孙子考大学呢,何况你是身强力壮的大男人。
俊女娃听着,咬着嘴唇,泪水在眼里打转。说:“爸,开学前,我去砖厂打工,能挣两个月伙食费。”
……时间的流逝中,这些平凡的百姓故事,在小城街头巷尾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好些乡里人为进城里念高中的孩子满城跑着租赁临时住房,有的为没上线进高中的儿女托熟人、找关系,心急如焚。校门口、楼影地、街树下、阴凉处,凡有人聚集聊天的地方,细听去,谈论的全是有关供孩子念
书和孩子学习方面的话题。
眨眼已是黄昏,溜山前的太阳,如维族姑娘娇美的秀脸,被一抹红云半遮着,笑眯眯地看着辛勤劳作的小城人,看着夕照中水墨画般高原小城的浓郁风情。高空,天蓝云白,如棉如雾的云朵在闲游幻化着,云下黑色的沙燕群在划圈打叉、上冲下滑、勾勒飞飘成撩人的点线图;燕群下小城人也在街巷楼隙间向左向右向西向东匆匆忙碌着。流动变化着的宇宙万物时时都在演释着他的玄奥、妙机,唯有心中有盼头的人们,才少许品尝到了它的极雅和大美。
夜幕降临了,街巷中,人们走动得更欢。城中河旁的河滨道边,小山一样堆摆着许多西瓜摊。一个光头银须的卖瓜者,为一对衣着朴素的姐弟切开一个皮脆瓤鲜的好瓜:
大女,甭心急,吃牙瓜下下火,老舅听明白了,二娃不补习要去打工,不是不争气,他是想减轻你的负担哩。你爸整年吃药,你总不能一辈子干伺候人的营生不出嫁吧!
把二娃供不上大学,我就一辈子不结婚。
姐,你别哭,我懂了,我明早就去补习班报名。
……银须老者瓜摊的夜话,一直进行到深夜,没多少人听到,可风听到了,穿城而过的无定河听到了,闲溜晚归的“疯老头”听到了,明天临晨,“疯老头”的游说词肯定会增补一些新的内容。
小城的夜,微亮而幽深,沉浸在一片氤氲之中,细感觉,气流中似有一种无形而巨大的东西在凝聚、升腾、凝聚、升腾。
责任编辑:sxwor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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