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正华
    你说走，咋就真走了。咱俩讲好了，我写了悼文，你看了，签名了，才走。可你怎么不讲信誉，说走便走啊。
    你走就走吧，为何惹得妻子儿女哭裂肝胆，哭断肠！满院子的人也陪着伤心、落泪，就连平日围着你要吃等喝的白猫、黄猫、黑猫、花猫，只只呆在那儿低头不语……
    你真的不该走。按联合国世卫组织的新理念，七十五岁才进入老年。你还相差几十岁哩。却走了，悲也！
    那年，你在农场当驭手，爱马如子，七年如一日。我去采访你的事迹，刚走出长途汽车站，碰巧你完成送货任务，正要返回场部。我搭了你的便车，坐在马车上，边走边开始了聊天式的采访。驾辕的是匹印度来的棕色马，个儿不太高，浑身的毛油光发亮，一路小跑。蹄下发出噔噔的声音，铁掌和路面相磨，不时显现出火星，若是放在夜晚，一定是一串串流星金雨，好看极了。
    你正在得意地告诉我“印度棕”立过几次功，受了几回奖，莫想转弯时，前面来了一辆军用卡车，使劲鸣着喇叭。“印度棕”脖子一扬，拼命地跑起来。你喊我“坐好！”紧拉缰绳，嘴里也不知骂它什么，“印度棕”根本不给你情面，故意在我这省城来的记者跟前出你的洋相，它照样拉着车疯跑下公路，冲向沟渠纵横交织的田野。只听得“咚”的一声，左边的车轮便夹在水泥枯渠中了,首先被抛出车外的我，眼看车的辕木要砸着我的脑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你纵身一跳,用肩膀托住了车辕。我安然无恙,而你却受伤住进了医院……
    不久，军队开始了实行百万大裁军。有人戏言，裁的就是像你这号兵。对你来讲，最大的安慰是无巧不成书——你从边疆落户到省城的一个国企，放下马鞭，当了一名立车工。你我也成了同城人，往来自然密如他人。
    在城里，你还是个热心肠的好心人。院子跑来一只野猫，又瘦又脏，谁见谁赶。讨不到吃食，饿得鬼哭狼叫，你知道了，端着热水给猫洗澡、消毒、梳毛、喂食，几乎半个月天天如此。你叫它“欢欢”，它跟你前后撒欢。“欢欢”在你的打理下，丑媳妇变成了俊姑娘。“欢欢”一年要坐几回“月子”，生几十只猫仔，你都细心照料，百分之百成活。长大后你还要给它们寻家问主操心它们的“成家立业”。大伙揶揄你是猫司令，而你说什么司令不司令，业余爱好呗。
    在厂里你是个好人，好员工，月月超额完成生产任务，年年登台领奖、戴红花。不料你命运多舛，国企改制，厂长以“零资产”买下了企业，接下来是精减员工，你又被裁了。在军队，你立过功，到地方，你年年先进。你去问为什么？前些时还能称兄道弟的厂长，一夜间，置换了身份，变成了企业法人董事长，正在剔着牙，连抬头看你一眼都不肯地回答你：“这就是民企的优势，刀子切到谁，谁走人！”还能再问什么呢？一气之下，你手续没办就下岗了。
    由此带来的一场大病之后，不知在哪个“高人”的指点下，你开始了难以理喻的生活。变得固执、爱财、贪利。街上散传单，不管什么内容，你都要，哪里有活动，只要有“利”，远近你都去。近几年来，你睡过几次透亮觉？天不明你起来，在地下室、墙角里、破房内，躲工商，怕民警，听讲座，受培训，为的是多抱回免费药品、食品和用具。光知沾沾自喜，偏就忘了用不花钱的洗衣粉烧伤了指头，喝便宜的蜂蜜拉起肚子，贴着“祖传”的膏药发烧、咳嗽不止……
    为此，我劝你、骂你。我说：“你不该，死了我也不哭！”你感动了，当面“金盆洗手”。过后，你又重操旧业，把那事当职业，把家里变成假冒商品积攒站。唉，你啊，你再怎么讲，还有两个人的低保、医保。吃馒头、喝稀的、夹咸菜，总可以安生吧！
    这回倒好了，你不用躲我，我也不会再逼你、骂你了。可好过了那些造假药、卖假药的黑心企业和骗子，把痛苦留给了妻子、儿女。
    如今专门盯着中老年口袋，明里暗里、花样不断翻新的各类讲座、培训和促销，依然疯狂。但有人已经觉醒，有人拿起了法律武器……
    你就合上双眼，放心的走吧。你啊，你……我的朋友，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