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紫剑
爷爷对劳作有着最朴素的认识:干活干活,不干,怎么活?
家乡分田到户那年,我不到十岁。家中九口人分了30多亩地,大人们一下子忙了起来。我和姐妹们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每天放学回来,都要帮着做农活。
家乡是半丘陵地带,30多亩地不是完整的一块,分散在村前村后的四五处。每块地都有名字,一般是以土地的面积来命名,比如九亩地、二亩二、七分台等等。在这些地块中,爷爷对一块地尤其上心,几乎每天都要背着手到地里走两圈。
这块地叫三亩六。听父亲说,这块地是太爷解放前一锨一镢开垦出来的,土改的时候发了地契,太爷把地契收在一个瓦罐里,放在床头。不想公社化时期,这块地被收归集体,太爷心情非常失落,把那张地契在煤油灯下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夜。他临终的时候,提出要埋在这块地里。然而生产队不同意,最后只能埋在村里集中的坟场。
三亩六坐落在一个东西走向的山沟里,南边是一条小路,北边是一块长满野枣树、高矮不平、遍布石块瓦砾的高丘。爷爷在三亩六转了几天后,就拿着镢头、铁锹,在北边的荒丘上干起来啦——他想把这块地开垦出来。
父亲劝爷爷,30多亩地就够忙活的了,这点地荒就荒着吧,再说开出来也种不了几苗庄稼。爷爷不吭声,蹲在地头装一锅烟,打着火抽,抽完继续干自己的活。
一个冬天的时间,爷爷硬是把那块荒地开出来了,平平整整的,野枣树挖出来剁成柴,枯草被一把火烧了,石头瓦块剔出来垒成墙。他用脚认真地量了一下午,吃晚饭的时候,高兴地宣布:不小啊,八分地啦。又对父亲说:就叫八分坪吧,再下一场雨,先种点绿豆,等收了秋,和三亩六一起,都种上麦子。1992年的冬天,我在西安上学,接到爷爷病重的电报,急忙往回赶,交通不像现在这么便利,离西安不到二百公里的路程,到家已是半夜,老远看见家门口挂的纸扎白幡,就知道爷爷已经不在了,禁不住嚎啕大哭。父亲告诉我,爷爷给自己选的墓地,就是八分坪。
仔细端详,爷爷选的这块墓地确实费了心思。八分坪坐北向南,呈半圆形,背后像一把太师椅,面前是爷爷视为珍宝的三亩六,三亩六的南边,那条小路的边上,是陡立的高崖,崖上整齐得如同一张书案。爷爷把对家族的美好祝福、对子孙的殷殷期望,都寄托在这块墓地上了。
父亲在爷爷墓前植了两棵柏树,对这块地非常用心地照料,在地头插了树刺,免得孩子或者耕牛到地里折腾;一年只种一季庄稼,好让土地有休养生息的时间。
姐妹们陆续出嫁了,我毕业后户口也从家乡迁出,家里只有父母和奶奶三位老人。上世纪末,村里人口变动大,重新分配了一次土地。父亲只留了三亩六和八分坪,其余的,都退给村里。2009年的初冬,我再一次满怀悲伤地赶回家中,跪在八分坪里,看着84岁的奶奶,在和爷爷分别17年之后,又走到了一起。
父母已经六十多岁了。我在西安买了房子,接他们到城里住。然而不到半个月,他们就坚决要回家,说城里太热太吵,整天没事干,闲得难受。
我提出回家可以,只是你们年纪大了,农活就不要干了,把家里的土地让给别人种。父母非常生气,骂我不长脑子:国家把皇粮国税都免了,现在种地是多好的事啊!再说了,人活着干什么,不就是干活嘛!
回到家的父母很高兴,我每次一打电话,就给我念叨三亩六的苹果长势不错,果子挂的密密麻麻;八分坪的墒有两指厚,后半年不下雨也能种上麦子。
我只能一放假往回赶,和妻子、女儿一起上地帮父母干活:割麦子、挖红薯、摘绿豆、掰玉米、收苹果……女儿嫌累,有时耍小性子。我告诉她:西安的房子再大再漂亮,只是暂时的家,只有这儿,才是家的根,才是永远的家。
责任编辑:sxworker
关注公众号,随时阅读陕西工人报
新闻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