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桂花，是在父亲栽种的花盆里。说是花，却从未见花开，只是那叶片一年四季始终青翠着。那时父母两地分居，父亲在距家几十里外的一个小县城工作，在父亲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一盆桂花和一盆米兰十分惹眼，不过常见米兰细细小小的米白色的花，却未见桂花开过。但这似乎并不影响桂花作为父亲种植的花卉中的主角地位。
    后来，父亲调回了母亲身边，结束了十几年的两地分居生活，那盆桂花也被带了回来。我朦朦胧胧地猜到了父亲的心思，母亲的名字中有一“桂”字，父亲是想通过桂花来寄托思念吧。平日里母亲也喜欢用一种桂花香型的油脂，价廉物美，擦在脸上，清香扑面，我几乎每天早晨都是在这种香味中醒来，深吸一口气，清香也随之沁入心田。这份桂花香和母亲的体香融和的味道，是我关于母亲最温暖可触的一份记忆。
    然而，那盆桂花并没有如父亲所愿，最终开出花来，而是在坚挺了几年之后，叶片开始逐渐枯萎，随之凋残了。这似乎是上天的某种暗示，世上的许多事情冥冥中总是有先兆的。在那株桂花萎落不久，母亲就在一场车祸中如一片桂叶飘落，匆匆离去，连一句话也未曾留。桂花几乎成了我和父亲的梦魇。
    真正见到桂花，是那年在南京街头。迎面走来幸福的一家三口，女儿趴在父亲的自行车架上笑靥如花，擦肩而过的瞬间，有暗香浮动，我的心头一颤，急回头，那女孩手中一团绿，细看那翠绿坚挺的叶片，“是桂花！”我不禁惊唤，果然有细碎的花朵在枝叶间绽开，伴着淡雅的清芬。迫不急待地上前询问桂花的来处，那父亲微笑着指向四周，这才发现，路两旁桂花树已铺就一条林阴道，有风拂过，清香扑面，同行的友人也折了一枝，轻挽我的手臂说：携一缕清香回家。我的心瞬间被花香浸透，在这桂花香熏的异乡街头，花影婆娑，恍然若梦，竟不知身在何处。
    那枝桂花我原本是想带回家给父亲看的，却又怕勾起他伤心的回忆，于是悄悄夹进了书里。那时父亲已患病多年，行动不便，但他坚持每天在家门前的空地上进行康复锻炼，后来空地被改造成一座广场，不知从什么地方运来两株树，很神秘地用薄膜罩着，然后又用塑料布裹着，后来又搭起凉篷，如此这般小心呵护，经过了一冬一夏，等那两株树如新娘般掀起盖头，我和父亲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是桂花树！梦里桂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想它远在天边，如今却近在眼前。再见桂花，心里有说不出的感伤，树还是那树，人却已阴阳两隔，物是人非，怎能不叫人心碎！
    父亲锻炼得更勤奋了，广场安装了健身器材，每天早晚父亲都会去广场做做运动，但我想，他更多的是为了看看那两株桂花树。父亲在期盼着这两株树能开出花来，那是他未了的一个心结。
    在父亲和众人的期待中，桂花在一个秋日的早晨终于绽放了，花朵不大，一小团一小团的，细细密密地簇拥着，像细碎而绵密的幸福。大家都认为桂花能在这座北方小城开放是一个吉兆，许多人围着它拍照、留影，父亲的脸上也泛着兴奋而喜悦的光。我想这桂花多少是为我和父亲开放的，于是偷偷地折了一枝，放在父亲的床头，便有幽香在房间弥漫开来，是一种体贴的温暖的味道，是母亲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