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 刘碧峰
在我成长的记忆里,父亲很寡言,鲜见一笑,更无对儿子的宠爱与呵护。孩提时别的孩子被爸爸 “狗蛋”、 “猫娃”、 “嘟嘟”的昵称,从未享受如此父爱的我常心生羡慕。听小学同学炫耀说爸爸带他上公园,我竟傻想能不能换个好爸爸呢?看到初中同桌拿出生日时爸爸送的漂亮塑料皮笔记本,我心生嫉妒之余黯然神伤。我的父亲从未对我昵称,从未对我嘘寒问暖,从未让我酣畅淋漓感受过一次父爱。那时候我期待父亲有朝一日也能做出足以让我在同伴同学跟前炫耀的爱我的举动来。
但我却失望了。当中学教师的父亲除了激情昂扬地讲课,一丝不苟地批改作业,业余时间永远在忙,忙农活、忙割柴、忙挑粪、忙一家人的生计。记忆里尽是父亲干活时满脸的汗珠,大口地喘气,却丝毫没有他对我们的爱的声音。
考上大学离家求学,此后参加工作,在城市里艰难地立足扎根,地理上离父亲越来越远,接触越来越少,心灵上父子情感的距离也更远了。尤其在社会上碰壁、受挫后,我常怨父亲在我毕业分配时没有走门子托关系,没有给我丝毫人生指点……十几年来我偏执地认为父亲之于我的仅仅是给了我生命而已。不经意间,心头竟积下了对父亲隐隐的怨、淡淡的恨。
小时候大凡有对父母不理解不认同之时,母亲会颇显无奈地念叨: “要知父母恩,自己怀里抱子孙”。当我也为人父,亲身体会着养育孩子的艰辛,我会时时想起母亲的话。在母亲一次无意说起父亲曾从家里二层小楼二楼房间的顶棚跌伤后,我忍不住流泪,那一刻突然感到,长久以来我得到的是一份沉默的父爱。
母亲说,我大二那年暑假前父亲怕我住着太热,为我搭建二楼房间的顶棚时不慎从三米高处跌伤,住院半个多月。听着母亲的讲述,我仿佛看到父亲满脸汗珠,吃力地把一根根圆木夹在腋下,一手扶着木梯一节一节攀登,然后颤巍巍站在梯子上,双手慢慢地将圆木紧靠着一排已经摆齐搭平的圆木和木板摆靠在一起,再慢慢抬腿攀上高低不平的木排,圪蹴着垂下头用铁钉固定脚下刚铺好的圆木,以防移位。就在这时,只听 “咔嚓”一声,父亲脚下一根腐朽的圆木突然断裂,父亲圪蹴的身子猛一下沉,紧接着随着更为剧烈的一阵阵“咔嚓,咔嚓”声与 “丁咣,丁咣”的圆木跌打楼板声和四处滚落声,父亲随着跌落的圆木重重撞倒在坚硬的水泥楼板上……
父亲跌伤住院的事时隔很久我才知道。父亲不让母亲告诉我,说娃马上要期末考试,别让娃分心。而不明就里的我,那年暑假躺在二楼房间的床板上,盯着斑驳的圆木和长短不齐的木板搭建的顶棚,竟不止一次嗔怪父亲抠门、凑合。我还不屑地对母亲说: “真难看,吊一个石膏顶棚多好!”
父母亲老了,我也一年年接近不惑之年。这几年父母来城市与弟弟同住,我们分住城市的一南一北,来往频繁了,沟通多了。但父亲除过明显衰老、消瘦外,依旧寡言。还是从母亲的嘴里,我知道了父亲青年时因为家里的地主成分备受迫害,曾被扣上 “偷听敌台”的罪名关押半年;曾因出身不好不被推荐上大学曾被大队下放到最僻远艰苦的地方劳动。甚至在我们兄弟陆续上大学期间家里窘迫到借钱筹学费的地步。父亲用平日积攒的粗细不匀的圆木和长短不齐的木板给我搭顶棚的那年是我们家最为困难的时候……我渐渐更加理解父亲,听母亲说起父亲为了一家人吃苦受罪,我常常背过身擦眼泪。
这几年我单位效益不好,我的脾气也时常暴躁,看到父亲依旧凡事都沉默,依旧 “从牙缝里省钱”,我和弟弟不知多少次当面讥笑他 “你毕竟还有退休金,不花在保养身体上,还攒钱干嘛?”我还多次暗地里向家人讥笑他、数落他。可听说我要买房,母亲告诉我“你爸说要给你们赞助一些”,正为房钱发愁的我那一刹禁不住热泪长流。就在前天,只身回老家夏收割麦的父亲还打来电话说很想念我的儿子——他的孙子。临挂电话,竟是一句: “别担心奶粉贵,我有退休金给娃买”。我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责任编辑:sxwor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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