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员老杜还欠着儿子一个承诺。
14岁的小子身高跟竹节一样蹭蹭地长,原先的小床睡着太挤,老杜就给儿子买了一张新床。按照原先的规划,在夜里2点跑完外卖单子后,老杜会把儿子的床组装起来。
这一切都在1月2日的夜里戛然而止。43岁的老杜,在送外卖的时候被一家小区的保安打死了,死之前他躺在小区门口。武汉的凌晨温度很低,他的头盔被打破了一个洞。在最后的时间里,老杜给媳妇霍玉(化名)打了个电话。
“保安拿着棍子打他的头”
警情通报的短短7行字,还原了外卖员老杜最后的深夜:“2021年1月3日凌晨,群众报警称:仙桃城区某小区一名保安与一男子发生冲突有人受伤倒地。接警后,民警迅速前往处置,倒地男子杜某(男,43岁)被120送往医院抢救无效身亡。目前,嫌疑人刘某(男,55岁)已被警方依法刑事拘留,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不复杂。现场目击者称,惨案发生的当晚,民警在小区门口将嫌疑人刘某抓获。55岁的刘某是小区保安,为了阻止外卖员老杜进出小区,两人发生争执,刘某持类似警棍的棍子对杜某进行殴打,造成老杜头部手部多处受伤后倒地。随后,老杜送医不治身亡。
有小区的住户目击了这桩惨案。“进的时候保安不让(送外卖的)进,外卖员还是进去送餐了。出门的时候保安不让他出来,俩人就打起来了。” 目击者说,“那个保安就打他,拿着棍子打了他的头和手,但是没看到送外卖的还手。打了之后送外卖的就躺到地上了,保安还以为他是装的,也没报警。”
具体闹矛盾的原因,目前警方还未曾通报。曾有事件的目击者告诉霍玉,冲突发生的原因,是外卖员老杜“吵到了保安睡觉”。
在现场群众录的视频中,被打后的老杜仰面躺在地上,穿一双黑色运动鞋,运动服裤子,在夜晚的灯光下面容看着很平静,像是睡着了一样。他没穿外卖送餐的衣服,身上只盖了一件黑色的大衣,手机扔在身上。没有戴头盔,地上也没有见血迹。送餐的电动车停在旁边,蓝色的送餐盒落在地上。
周遭一片喧闹,有小区的保安站在旁边,视频里传来拍摄者的声音:“新城壹号的保安打人了,现在出事了,也没有物业公司的领导出面来管一管这个事。”
在另一段医院拍摄的视频中,一个声音说:“来到诊室,人就已经没有了,我给他(做)心肺复苏等,最后抢救无效。”
“他说跑夜班,能多一块钱”
在老杜被打后,他给媳妇霍玉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老杜很生气,也很委屈,跟媳妇倾诉他的遭遇:“送餐的时候保安骗自己走错路,还打人,现在自己被打受伤了。” 在电话里,霍玉还听见保安在一边大声地呵斥。
电话从这里就突然断了。霍玉再打回去,那边就没了声音。心神不宁的霍玉就急急忙忙地往丈夫说的事发小区门口赶,路上给妹夫打了个电话,喊着一起去拿主意帮忙。
“我们过去得有个20分钟,到了的时候我就看我老公躺在地上,身边站了好多人,没人管他。”霍玉说,“那个保安把人打得受伤倒地了,就不管不问,最后还是围观的群众找的警察打的120。要是这个保安打了人能早一点打电话抢救,我老公就不用在地上躺这几十分钟,说不定人就能救回来,人就不用死了。”
这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家庭。老杜今年4月入职外卖平台,为了多赚钱,他主要在夜间送外卖。霍玉弄不清复杂的夜班补贴计算方法,但是零零碎碎的听老杜提过一些:普通的单子跑一单才3块多钱,但是夜班的送餐费贵,过了一定的时间段还能加一块钱的补助。为了这一块钱的补助,老杜经常要干到凌晨两点。
“元旦当天就跑了80多单,他特别高兴地跟我说,照这么下去一个月就能拿1万多块钱,我们今年能过个好年。” 老杜一般晚上7点出去跑单,有时候白天精神好,也会去接单。一块钱、一块钱地精打细算,让这个家能够艰难但顺利地运转下去。霍玉说,老杜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能相互帮衬,婆婆在去年三月份因为患癌去世,去世前为了治病基本上花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平时自己打点零工补贴家用,老杜做外卖员的收入,几乎是家里全部的收入。
在霍玉看来,老杜是个脾气温和的人,但是做外卖员遇到一些难交流的客户,也会生气。“我一直嘱咐他,要养家糊口。顾客是上帝,你要忍,不要发脾气,对顾客好一点,他都听的,听我的。没想到他现在被人打死了,还要解剖,死了都不得安逸,太惨了,真是太惨了。”霍玉哭起来,“我看网上有人评论,说这个人怎么出事了给他老婆打电话。我就想问问这些人,为什么不能给他老婆打电话?我们是一家人,不给老婆打电话还能给谁打?”
“我不想让儿子心里仇恨”
如今,家里的顶梁柱倒下了,家的担子就倒在了霍玉肩膀上。她原本是一个挺爱美的小女人,喜欢在朋友圈里晒晒自己烤箱做的烧烤,也会晒孩子给她买的奶茶。家中突遭变故,她还在尽量维持着家的稳定。
儿子今年上初三,正是叛逆期的时候,在瞒了儿子几天后,经过辗转反复的思考,她才告诉孩子爸爸没有了,“我没敢跟他说你爸爸是被人打死的,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要是知道他爸爸被人打死了,心里会很仇恨。我不想让孩子心里有仇恨。” 在面对记者的时候,霍玉会说着说着哭起来,“我就说你爸爸在上班的时候突然发了病,医院没抢救回来。”
十四岁的少年,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他从家里来往的人中,也隐约猜到了父亲的真正死因,“我从来没当着我儿子的面哭过。我儿子问我,爸爸是不是被人打死的。他说,妈妈,我以后不上学了,我出去挣钱养家。”
霍玉还是对着儿子哭了一次。
霍玉的母亲来家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孩子一个人在房间里无声地哭泣。“本来他爸爸说,下班就回来给他组装新床。现在他爸爸回不来了,我就看他抱着他爸爸给他买的那个床坐在地上哭。”
保安公司送来两万“慰问金”
1月5日,记者联系外卖平台的相关工作人员,对方回应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在案件发生后,他们有专门的团队在当地陪同家属一起处理问题,包括陪同骑手家属报案,积极配合警方调查案情等,后续还会根据案件进展,向逝者及家属提供平台力所能及的支持。
以上回复,记者从霍玉处得到了验证。“外卖平台陪着我们去了公安局这边。”
作为涉事保安所在的安保公司,记者多次拨打中保安定(仙桃)保安服务有限公司的电话,但长时间无人接听。
霍玉告诉记者,在媒体报道案件后,保安公司的相关人员曾来送过2万元的“慰问金”,当时自己在公安局没有见到人,对方把钱给了自己母亲,同时还让老人签了收款的字据。
记者查询了解,中保安定(仙桃)保安服务有限公司主要开展人防、技防、保安培训、安防设备经营等业务。根据“天眼查”显示,该公司存在自身风险17条,根据“爱企查”显示,该企业多次存在保安服务纠纷。
截至记者发稿时,该保安公司仍未回复。
壹点快评>>
多一点理解和耐心,悲剧本可避免
一位是奔波于路上的外卖员;一位是值岗小区的普通门卫。原本在格子世界平行生活的两个人,因为一次冲动,酿成了惨剧。引发冲突的具体原因警方尚未公布,但有现场目击者表示冲突仅仅是因为“进出小区”。在惨案发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11点多。小区保安需要管理人员进出,外卖员需要按时送餐,都是职责所在。如果好好沟通,完全可以从各自工作诉求里寻找到妥协的办法,冲突是完全可以化解的。。
遗憾的是,悲剧却以一种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发生了。对于酿成大祸已经被刑拘的保安来说,也许在他挥舞着棍子砸向快递员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毁掉的不仅是另一个人的生命,同样也毁掉了自己的生活和家庭。两个原本为生计在夜晚坚守岗位的人,在一场本可有一万个理由避免的悲剧面前,一个倒下了,一个身陷囹圄。
冬日滴水成冰的夜晚,互相的安慰和理解,包容和微笑,也许就能融化夜晚的冰冷。
对于奔波在生活旅途上的人来说,多一点理解和宽容,少一点盲目和冲动,互相一句“辛苦”的安慰,也许能够融化冬日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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