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帆
陕北的春天,总是在漫长的等待后,带着冬的余韵和料峭的寒风,晕染出独属于这片黄土地的斑斓色彩,她不像江南之春,带着与生俱来的温婉柔情、绵绵的春雨和娇柔的柳丝,陕北的春天是被黄土地千呼万唤,带着豪迈与坚毅,一步一个脚印走来的。
当春的第一缕微风,轻轻撩动陕北高原厚重的幕布,残冬的积雪便从山峁的褶皱里、窑洞的檐顶上悄无声息地消融,那沉睡了一冬的黄土,似从一场深沉的梦境中苏醒,微微地散发出质朴的气息,混合着雪水的清冽,弥漫在空气中。
乡村窑洞前,农民扛着锄头走向田间,翻耕土地,一垄垄新土翻开,散发着泥土特有的芬芳,那是这个季节最心旷神怡的气息,是这个季节充满希望的味道。孩子们尽情地嬉笑奔跑,手中的风筝扶摇直上,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高飞的纸鸢,带着童真,牵出长长的线,一头系着黄土地,一头连着美好的憧憬。
踏入古镇街巷,天还未亮,四乡八里的人们,或推着独轮车,或赶着毛驴车,车上满载着自家的宝贝,怀揣着对这一天的期待,向小镇汇聚而来。车轮辘辘,蹄声嗒嗒,打破了清晨的静谧,奏响了集市的前奏,逐渐让狭窄的街巷熙熙攘攘。街道两旁的货摊上,新鲜的时令蔬菜散发着泥土的清香,热气腾腾的羊肉饸饹面、天然的褐色木耳、金黄的陕北小米、晶莹剔透的碗托,还有祥瑞的剪纸窗花,让人目不暇接。阵阵人间烟火气,刻刻暖人心扉,嘈杂的人声、讨价还价的吆喝声、摊主的叫卖声交织一片,琐碎的日常在一来一往间有了温度。
到了晚上,星星挂满夜空,弯月高悬。村子里,偶尔能听到几声犬吠,愈发衬出夜的静谧。屋内,火炕烧热,一家人围坐,就着昏黄的灯光,嗑瓜子、唠家常。窗外是春风轻吟,屋内是温情流淌。
晨光初现时,河滩边的柳树林笼着淡青雾霭,枝条上缀满翡翠般的嫩芽。挑水的姑娘们踩着冰凉的鹅卵石,木桶里晃动的晨星被踏碎的足音惊散。对岸传来牧羊人的唿哨,惊起苇丛中过路的白鹭。雪翅掠过泛绿的河水,在天空中划出春的弧线。
田垄间忽然冒出星星点点的蓝,那是早开的二月兰在风里摇曳。戴白羊肚手巾的婆姨们蹲在地头剜野菜,银镯子碰着陶罐叮当作响。她们用古老的方言讲述着,哪道梁上的苜蓿最鲜嫩,哪条沟里的地软最肥厚,这些秘语在春风里散作细碎的笑声。
镇东头的老戏台前,皮影艺人正在调试幕布。驴皮刻的春神句芒手持柳鞭,影子投在白麻布上竟泛着淡淡青晕。几个逃学的娃娃趴在台沿张望,看老艺人用苍老的手指赋予神祇生命。忽听得三弦骤响,幕布上涌起滚滚春雷,惊得榆钱簌簌落满青石台阶。
最妙的是夜雨悄临的时刻。雨脚轻叩窑顶的瓦罐,在蓄水的瓮里敲出细密的鼓点。炕桌上的煤油灯将剪纸的影子投在窑壁上,耕牛与禾苗在光影中渐次舒展。老羊倌在隔壁窑洞吹起泥哇呜,呜咽的曲调混着雨声,竟把千里之外的春讯,都酿成了窗台上陶碗里承接的雨水。
待到清明前后,漫山遍野的杏花如云霞骤起,沟壑间浮动着甜涩的芬芳。放蜂人的帐篷像白色蘑菇绽放在花海中,成群的蜜蜂携着金粉穿梭,把春日的馈赠酿成琥珀色的诗行。这时节连山风都染着蜜意,吹过古长城的残垣时,砖缝里沉睡的秦时明月,也仿佛沾上了今春的花香。
春天,就这样在陕北的岁月里,书写着平凡而又动人的故事,一年又一年,温暖如初。
责任编辑:白子璐
关注公众号,随时阅读陕西工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