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渭北塬,心里经常念叨的是村里的老井:一条东西走向的村街,靠南一侧中间有棵大槐树,树下有个井房,建有高约五尺,宽约二三尺的井桩,旁边就是那口老井。
在咸阳,老井村村都可见到,村里人吃水就是通过打井绞水而得(咸阳方言,即取水)。人活着离不开水,井就是村里人生存繁衍最起码的保障,这不但百姓知道,就连民国年间官府写县志,都专门辟出“井水道里统计表”一节,详细记载“十七年前、十八九年和现时(1932年)”各村井水的深度,以显重视民生。
井很古老,何年钻凿已无从考证。问村里最年长者,他也说不出来,只说他孩童时就有了这井。村里的井深达三十多丈,井口用几块岩石围成井沿,井桩中间横亘着一根井轴,上边穿着经历风吹日晒而透出岁月沧桑的辘轳,无人绞水时还总在井口盖着一个不知用了多少年的张牙舞爪的大树根。井壁的砖油光滑亮,井沿口的石头被井绳磨出道道凹痕,那是长年累月绞水留下的痕迹。井水夏天是沁凉的,甘醇香甜,冬天那水非但不冰且还冒着热气。
人们爱惜土井,怕用铁桶会因为桶沿的铁钩划掉井壁上的土,时间长了造成井壁塌落,所以绞水都用的是木桶。土井很深,绞水时不能把绳缠辘轳上一个人搬,就形成咸阳乡村独有的“两人绞水法”:一人搬辘轳,另一人坐在井边向下坠系着木桶的井绳。下坠的空桶沉到井底,盛满水的桶也到了井口。这时,坠绳的人要把系空桶一侧的井绳拉到怀里用脚踩住,搬辘轳的人把另一侧盛满水的桶提起,将水倒入水稍(大木桶)。待能盛八桶水的水稍倒满后,才由两个男劳用杠子抬回家,倒到水瓮里。
在过去的年代里,老井是村人生活的伴侣,谁也离不开,几乎天天各家都要来绞水,天不亮就能听到辘轳的吱扭声。当人越来越多,男女老少站了一片时,井台就成了村上最热闹的场所。老少爷们天天见面,没多少正经话,不是抬杠就是取闹;再有几个女人趁新绞的水洗衣服,涮洗声、捶衣声此起彼伏,伴着絮絮叨叨的家长里短,井边成了欢声笑语的天地。井旁大槐树那硕大的树冠和密实的叶子,遮出大片阴凉,人们常在这里歇脚纳凉,后来还在这儿开群众会。人们站的站,蹲的蹲,有的拿个小板凳,还有妇女边开会边做针线活,听会做活两不误,而孩子们也在不远处追逐打闹。夏日傍晚,人们又端碗揣壶、手摇蒲扇聚到井边,纳凉闲谝,享受一天中最悠闲的时光……
后来,打了机井,修了水塔,人们就拉水吃。再后来通了自来水,龙头一扭,白花花的水直流而下,老井就彻底没了用处。但井桩还悄然夹着井轴呆在那里,尽管显得有些败落。老槐树也在,只是腰更弯了。一阵风刮过,树叶哗啦啦的,似乎诉说着当年的记忆和难以割舍的情感……
□周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