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泪水却挂不断。
　　我沿着社区小路，一圈一圈地走，一遍一遍地想念吴老师。求学路上恩师不少，唯有吴老师给我更多课本之外的引导，让我走上不一样的人生路。
　　小学三年级时，吴老师到我们村小学任教。那时，我只知道疯玩。哪里有鸟窝，何处的果子甜又大，远比课本知识熟悉。
　　一天早晨闲得没事，我把家里那只大公鸡追得扑腾乱飞。奶奶要用拐棍敲我的头，我一扭身跑到学校。坐在座位上，满脑子都是公鸡乱飞的画面。受此启发，我站在老掉牙的讲桌上，把双臂当作翅膀，从桌子上往下跳，体验飞翔的感觉。
　　我不停地变换双臂的姿势，还是飞不起来。当我又一次爬上讲桌时，无意间看到吴老师站在我身后。我一慌，讲桌的那条瘸腿“吱呀”一下断了。就在我快要落地的瞬间，吴老师大手一抓，把我提起来，笑眯眯地说：“还想不想飞？”同学们都哄堂大笑，我的尴尬笑容里隐藏着不安。放学后，我怯生生地找到吴老师，主动要求修好讲桌，前提是不能告诉家人，否则又是一顿揍。
　　他摸着我的头温和地说：“你不是想飞吗？我带你到一个可以飞的地方。”我满怀好奇地跟着他，沿着崎岖山路，一直到拐子山。
　　拐子山是我们当地最高的山，因此被赋予了很多神秘感。爬到山顶时，我看着陡峭的悬崖，思量着何处有飞行秘笈，吴老师却指着村小学说：“你要从这里飞到镇上读中学，再飞到县城读高中，最后还要飞到省城读大学。”
　　看我不明白，他拍了拍我的头，轻声地说：“傻小子，人哪会飞呢，只有梦想才会飞。你要好好学习，才能一步一步飞到山外。”
　　山风很大，吹得我身上凉凉的。尽管我不太理解吴老师的话，但心里还是被一种不一样的东西填满了，而变得热乎乎的。
　　吴老师教我的那两年，我的
　　成绩直线上升。他调走的时候，我已名列前茅了。后来，我一路读到省城，与吴老师为我设计的路线基本吻合。
　　考上研究生的那个暑假，我回到老家。住在县城的吴老师专门到我家，一见面拍着我的肩膀说：“看来我的眼光不错，我的学生中你是第一个考上研究生的。”
　　烫金的录取通知书，在他仔细摩挲下柔软起来。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我们边走边聊，说起儿时我飞翔的经历，吴老师笑得很爽朗，而我笑得泪流满面。
　　“大山再高，也高不过飞翔的梦想。不过，梦想可以飞行，但脚下的路必须一步一步踏实地走。”吴老师说着，跺了跺脚，我感受到了老师的用心，也体会到站在山路上的那份与大地紧密联结的实在感。
　　毕业之际，我以优异的成绩被某单位挑中去实习。本以为会留下，却被淘汰了。
　　那时我的心情很糟，只想回家逃避。在县城下车时无意间碰到吴老师，简单寒暄几句，我怕他看透了我的内心，赶紧走了。
　　可他还是看透了。第二天，他专程来到我家。他脸色苍白、体力不济，我们在山路上走一小段，他就累了，然后就坐在大油桐树下聊天。聊够了，接着再走。感觉走了好久，一转身却发现山路又弯到油桐树的另一侧。
　　“走来走去，还在油桐树附近。像是没走，其实已经走了好远，只是路是弯的。梦想的飞行路线可以是直的，但生活的道路弯弯又直直，人生要走的弯路不能少。”几句极富哲理的话，刺穿了我的泪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隐隐约约的拐子山，那是我梦想起飞的地方。
　　回到学校，我找到一份不错工作。后来，因为工作繁忙，渐渐和吴老师联系少了。前些天，家人告诉我吴老师不久前去世了。听到噩耗，我泪如泉涌……山路还在，只是陪我走的恩师戛然止步了。或许我永远说不清山路和人生的关系，也永远数不清起起落落的人生到底有多少弯弯直直。但我知道，老师的心已经铺满在整条山路上。剩下的山路不管是弯或直，我都用心地走。每走一步，都是在老师的心上飞翔。
　　夜风吹干了泪花，吹动了思念。我想，总有一丝会飘到故乡的山路吧，在天堂的吴老师能否看见？（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