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术后三个月就重新走上手术台,她去世前三个月还在手术台上忙碌;她身患癌症与病魔斗争了16年,这本身就是奇迹;她57载坚守手术台做过数千台手术无一差错,她用生命再次创造奇迹。“行医、治学、育人、铸德”是她一生最好的写照。
——追记西安交大第一附属医院肝胆外科专家孟绍菁
本报记者 刘公望 孟绍菁
白衣秉丹心,为师留清名;万籁此都静,但馀钟磬音。——杨涛
人的一生中,总有那么一些值得你永远敬重和怀念的人。这样的人使你受益无穷,使你感恩不尽。
——张潇丹
你不知道她是谁,但你知道她为了谁。日夜操持方寸刀,挽救垂危数难计。医术精湛不夸功,医德更比九鼎重。——刘静
生来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不凋不败,妖冶如火。死时如同静美的秋日落叶,不盛不乱,姿态如烟。
——谭文君
又逢一年清明。这些饱含深情的文字来自不同的人群,表达的却是同一主题——思念孟绍菁。曾经工作过的科室,或者白发苍苍的“学生”,或者共过事的年轻护士,赶在清明前将送给孟绍菁的牌匾擦了又擦,数百面锦旗洗过后重新挂起,在擦洗间追忆和老师在一起的幸福时光。与此同时,更多接受过孟绍菁医治的患者和家属正在享受春日里生命的绚烂。
虽然斯人已逝,但她依旧端坐在家人、朋友、学生、患者心里,改变或影响着成千上万人的生活状态,她以高贵的精神穿透时空。第一位女外科医生
谈起与孟绍菁的往事,交大第一附属医院工会主席高毅军娓娓道来。孟教授是1957年8月留校(现西安交通大学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的,当初她分到了麻醉科,但她找到领导说:“不让去外科,我就另谋出路!”当时医院里有“女人干不了外科”的说法,全院此前也的确没有一位女性外科医生,所以医院坚决不同意。遭到拒绝后,她选择下乡,去了陕北一个偏僻的小县城锻炼。领导看她不改初衷,半年后,便将她的名字移到了肝胆外科的花名册里。从此,西安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有了第一位肝胆外科女医生。
可是走上手术台没多久的一天,孟绍菁便累倒了。那是在抢救一名急腹症患者之后,她已在手术台前忙了一个通宵,天快亮时刚要从手术台离开,又来了一位急诊病人,她毫不犹豫重新站到了手术台前。又是二十多个小时过去了,人们在不知不觉中迎来了一个新的黎明,病人转危为安,她却累得晕倒在急诊室里。
年轻的孟绍菁一登上职业舞台,就以决绝的态度展示了做外科大夫的决心,在一附院传为一段佳话。而正是这种对“外科”的痴迷,成就了她精湛的医术。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到陕西黄龙县进行地方病防治研究;到七十年代随医疗队到苏丹开展援外工作;再到1974年,带领28名医护人员在扶风县开展了胆肠吻合术、巨脾切除术、胰十二指肠切除术等等,她的足迹走遍城镇乡村,把健康带进了千家万户。57年间,她所做的普通胆囊切除手术就达3000多例,从未出现一例差错。
用自己命换患者命
一附院汪靖园曾以《大医精诚,大爱无疆——记肝胆外科孟绍菁教授》为稿,参加过多场演讲比赛,每每谈起孟绍菁的往事,她每每都会落泪,动情处几乎泣不成声。
1998年12月的一天夜里,忙了一天的孟教授刚下手术台回到家里,接到科室打来的电话,病房刚收住了一个急诊病人。孟教授放下饭碗,出门时摔了一跤。当晚处理完病人后,才发现眼窝青紫,右侧脸部青肿,鼻子瘀血。第二天早晨上班,为了掩饰她就戴着大口罩上班,仍然坚持查房、上手术台。不久,她感觉心慌、气短,并有哮喘发作。在做检查时,胸片发现左侧肺有一个2公分大小的阴影,后被确诊为肺癌。当得知这个消息时,干4病区的医生护士都哭了。知这个消息时,干4病区的医生护士都哭了。
孟教授一滴眼泪都没掉,坚强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可她却坚决不同意手术治疗。身为外科专家的她,知道肺癌病人经过手术后,一般只有1/3的人能活过3年,她也知道不进行手术治疗后果不堪设想。无论周围的亲朋好友怎么劝她,无论医院的领导找她多次谈话,她总是一句话:不做手术。大家都非常不理解,孟教授为什么倔得不肯动手术。有一天,科室一位同仁万般劝说紧追不放询问她为什么不做手术,她终于轻轻地说:“其实,我知道应该做手术了,可我真的害怕手术后,我这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拿手术刀了。”年轻的同事一听这话,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孟教授在自己的生命受到病魔威胁时,心里装的却是患者。
在大家反复劝说下,1999年元月11日,孟绍菁教授被推上了手术台。临进手术室前,她问院长的一句话是:“我想知道,做完手术后,你答应不答应让我再上手术台”。望着孟教授清瘦的脸庞,院长强忍着眼泪说:“孟主任你放心,只要你身体允许,你一定能再回到手术台前”。
按理说,孟教授患的是一种低分化腺癌,恶性程度较高,手术后要放疗、化疗,更需要安心地休养与调理。可手术后才十几天时间,她就躺在病床上开始了工作。虽然门上写着“谢绝探视”的牌子,但孟教授不允许护士们阻挡科室医生来汇报科室危重病人病情、讨论疑难病例。她一边住院治疗,一边指导着下级医生开展手术,干4病区的工作没有丝毫影响。手术后才3个月,孟教授还在接受放疗、化疗期间,就又走进了手术室,拿起了她挚爱了一辈子的手术刀,实现了重新回到手术台前的愿望。有时一天还连续做两台手术。
化疗是癌症病人手术后很痛苦和难过的一关。每次化疗下来,严重的毒副反应让孟教授吃不下东西,头晕、恶心、呕吐,身体极度虚弱。为了支撑着上手术台,她常常在上手术前给自己吊一瓶液体补充体力。随着每天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搭一个床铺,以科室为家。每周一是她的专家门诊时间,每周二到周四是干4病区的手术时间,她就把自己的化疗时间安排在周末,她用自己的生命和医治更多的患者赛跑。一次做完化疗,护士蒋玉梅遇见她说:“孟主任,看着你精神多了,脸色也好了,嘴唇也红润了”。孟教授说:“下周又要打化疗,其实打化疗我心里也觉着有点儿害怕,但挺一挺就过去了。我不知道还能活多长时间”。蒋玉梅安慰她说:“孟主任,十年。”孟教授笑了:“我想有两年吧,要是有十年我就太高兴了,不知我还能为多少病人做手术。”
2000年3月,孟教授做左肺部分切除术一年多,身体状况时好时差。一个名叫李宝麟的老知识分子住进干4病区,指名要求孟教授主刀为其进行“复杂胆道手术”。手术从下午2点一直到晚上7点,孟教授硬是咬紧牙关挺着,汗水浸透了她的衣服。直到手术做完,她才脸色煞白地走出了手术室,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走路时身子都是斜的。当病人家属李晓得知孟教授身患肺癌仍为其父主刀手术,忍不住失声痛哭:“孟大夫,你这是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父亲的命呀!我们全家拿什么来感谢你呀!”孟绍菁惨白的脸上轻轻地飘过一丝笑意,拍了拍对方的手,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朝办公室挪去。大医精诚与大爱无疆
太多的故事随逝者一起化为尘埃,但有的故事却印在了有些医护人员及患者的心上。
以前,干4病区的医生星期六、星期天是不上班的,有重病人才去看一下。孟教授调到干4病区后,每个星期六、星期天都去病房看病人,时间长了,干4病区的医生们在家里也坐不住了,每逢双休日也都到病房去看病人。如今,当遇到病人问“你们星期六、星期天也不休息吗?”这类问题时,他们总是习惯地回答:要当医生,就没有休息日,因为疾病不休息。
是啊,因为疾病不休息,而且随着孟绍菁精湛的医术在整个西北地区的远扬,慕名而来的患者愈来愈多,所以工作几十年来,孟教授从来没有休过自己的寒暑假。每天早上七点,孟教授都会准时到达科室,来了之后先看看书,随后参加早上八点的交班、查房,查房结束后,一些患者就会找孟大夫看病,有很多患者都是慕名而来的,科室的同志就劝她要注意休息,她说:“患者大老远跑来,要是不给他们看,他们会多么伤心,我不要让他们伤心,人家老远找我看病,也是对我的认可和尊重……”累得实在撑不住了,她就在沙发上靠一靠,饿了,就一口水一口馒头。
她以苦行僧式的生命姿态行走在博爱的路上!
一位来自外地的中年妇女,在农村做胆结石症手术引发胆管阻塞,全身黄疸,病情十分危急。孟教授给她做了手术后,每天早上、晚上、星期六、星期天都来看病人。到第12天,病人脸上的黄疸逐渐退了,孟教授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当时,患者的家属说,那是他在妻子手术后第一次看见孟教授的笑容,那笑容让他知道妻子的生命得救了。
孟教授的节假日几乎都是在病房同病人一起度过的。特别是对生活不能自理的工人、农民患者,她更为关心,往往是检查过程从头到尾陪着。曾经有一位不知姓名的病人昏迷了18天,她就在病床前守护了18天,别人都以为那病人是她的亲人,事后大家才知道,那病人只是一个普通群众,与她非亲非故。她太累了,她需要休息
2014年6月,81岁高龄的孟绍菁教授做完最后一台手术,向医院申请了退休。她对身边的人说:“这一次,我恐怕过不去了。”
三个月后的2014年10月18日08:07时,81岁的孟绍菁与生命彻底作别,她轻轻地闭了双眼,将那高贵的灵魂与精神留下。
噩耗传来,交大一附院顿时沉浸于悲恸之中,医院微信平台、外网、微信朋友圈等,不约而同转发了关于孟教授去世的这一沉痛消息,纷纷借以表达对孟教授的悼念与不舍,仅医院网站相关文章点击率就突破16000人次。虽然她生前嘱托后事一切从简,但10月20日“孟绍菁教授遗体告别仪式”还是涌来了数千悼念的人,绵延数公里。不少曾经接受过孟教授治疗的外省患者,更是奔波数千公里赶来,为了再看孟绍菁教授最后一眼。
谭文君是陪伴在孟绍菁最后一段日子的护士,她在日记里写道:白天,无数个亲人轮流守在孟老师的床前,儿子、老伴寸步不离,还有络绎不绝的人不断地来看孟老师,不能说话的孟老师总是拉拉手、眨眨眼对他们表示感谢。孟老师睡眠很轻,稍微一点响动都会睁开眼睛看半天才会再次睡去,无奈之下我们在病房门口贴上了谢绝探视的牌子,大家隔着门默默地看看孟老师,放下慰问品、留下祝福离开……清醒时,孟老师经常一手拉着老伴一手拉着儿子,听儿子讲远在美国的孙子对奶奶的思念,不厌其烦地看着家里人的照片……晚上,我值夜班,孟老师睡眠不好关掉了病房的灯,我拿着手电站在床旁查看监护仪和液体,孟老师却拉着我的手非要叫我坐下,说我太累了不能因为照顾她把我累病了,我的眼睛湿润了……18日早上七点五十,我习惯性像往常那样走进孟老师病房,准备向孟老师问早安时,却发现病房的气氛有一丝微妙,病床上的孟老师面色苍白、一言不发,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监护仪的数字不停地往下掉,亲戚朋友都默默地站在床边抹眼泪。我明白了,尊敬的孟老师还是要离我们而去了,我的泪止不住流了下来。生活总是有太多缺憾
由于工作太忙,孟绍菁直拖到35岁才结婚,怀孕8个月时还站在手术台上做手术。生完孩子后,本应静养,她却坐不住,心早已飞到了医院。在孩子4个月大的时候,她把孩子送到了一个关系比较亲近的工人家托管,直到孩子上小学。无论孩子还是家人,她陪伴的时间都很少,每天住在医院的宿舍,周末有空才匆匆看一眼儿子,陪家人的时间远远不及她的病人。作为一个女人,她似乎没有可称道的地方。她不会做饭,带孩子没有耐心,为此丈夫没少抱怨。
事实上,孟教授何尝不挂念自己的老伴和远在美国的儿子。1999年夏天,一辈子没有请过假的孟教授突然向负责考勤的同志请假,说家里有点事需要办理。这一次,她破天荒在家呆了两天,又马上回到病区上班。事后大家才知道,这是她远在美国的儿子、儿媳回来看她了,可她们全家人也仅仅团聚了两天。她最大的精神安慰,就是能常和远在大洋彼岸的儿子通会儿电话。她凝视儿子和儿媳照片的那种神情,令人心酸地感受到,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深深的思念。儿子也曾几次想让她到国外去,可多年来一直未能如愿。患病前为了工作她不愿去国外,患病后还是为了工作和病人,她更是不愿离开自己的事业。
孟绍菁一生穿得最多的衣服就是白大褂,没人见她穿过鲜丽漂亮的衣服;她是知名医生,但她一生吃得最多的就是医院外马路边的油饼、菜盒,职工食堂的快餐、盒饭;她的家依旧是八、九十年代那普普通通的家具和陈设……
但她却在从医的57个春秋中,默默无闻地谱写着一曲绚丽的生命之歌。“视事业为生命,工作高于一切的敬业精神”;“视患者如至亲,责任高于一切的至善精神”;“言传身教,为人师表的无私奉献精神“;“生命不息工作不止的顽强拼搏精神”。这是广大职工、患者对教授一生的忠恳评价。
3月的古城阳光明媚,一附院门前一株玉兰树朵朵绽放,播撒芬芳,很多人说,那就是孟教授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