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东峰

　　时光匆忙地、似赶渡船的旅人，匆匆忙忙地向渡口飘移，一刻也不停留，顾不得赏一眼沿岸风景，向尽头狂奔。

　　我却只想让这光阴慢些逝去，毕竟还有夕阳与晚霞可看，错过了多可惜。

　　我翻开旧时光，看见父亲在夕阳里，一人、一牛还耕犁着他最后一垄田地，牛蹄踩过新翻开的犁沟，晚霞便从散发着泥土清香的犁沟升腾起浓浓的红雾。父亲一手扶着犁耙，一手挥着红绸缎做的鞭子，高高扬向空中。父亲不会抽打老黄牛的，他抽打的是如飞的光阴。

　　他嘴角叼着泛着暗黄色的、油油的烟杆，黄铜铸造的烟窝里闪着橘黄色的星火，口鼻冒着青蓝的烟，燃烧着时光，走向田地尽头，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晚霞中心慢慢变暗，渐渐向外扩散，越来越暗，只有边缘还浮泛着一丝暗红色的光晕，西山便笼罩在一大片朦胧中。

　　夜，像父亲结着老茧的大手，悄悄布洒着星盏。转身又伸手一把拽住月亮，将月托放在老院子的树梢上。洒满月光的院子里，父亲坐在老皂角树下喝着茶、抽着旱烟。烟窝闪着鲜红的烟火，那星星之火竟把夜空烫了个窟窿，流火飞溅。月亮落了，父亲睡了，到今天也没醒来。那一夜，有一场流星雨。

　　父亲的月亮不睡，我要睡。梦里我看到父亲从桃曲坡水库步行回来，一百多里路，要走大半夜的时间，就为给我姐弟送他省下来的几个杠子馍。纯麦面，不加杂粮，形状扁平宽长，不是很白，但有麦香，吃来很是入口。

　　收工了，天也黑了，月亮从东塬上升起来。父亲便怀抱着月亮从水库工地出发，慢慢地，就背着月亮赶路，到家时，已是后半夜。月亮跳下父亲的脊背，坐到西山顶上看星星了。

　　二十世纪70年代初，水库修了十年，父亲抱着、背着月亮步行了十年，只为他的儿女隔一段时间能吃上香喷喷的杠子馍。“快起来，吃杠子馍!”父亲低沉地喊唤我们。声音透过月光传来，入耳竟然那样柔滑走心。

　　匆忙地经着岁月，父亲已去了十三年，可月亮依旧在。时间过得久了，把日子打磨得又亮又圆滑，想贴着拥抱时，竟抓不住，只得放飞了心思，任凭它飞远。每当月亮从东塬升起，我就会想起父亲背着月亮和那杠子馍的身影。父亲的一生都是背着月亮抱着太阳前行。

　　匆忙的光阴，匆忙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