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高鸿的小说《车祸》刊登在文学双月刊《绿洲》杂志2 0 2 2 年第3期上，初看标题，以为写的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开篇一读，很快被情节吸引，便手不释卷地读了下去。

作品不长，看后为之一振，觉得这篇小说无论从语言艺术、思想艺术、结构艺术等方面来看都是一部上乘的作品，是好题材和艺术创新表达的结合。尤其作品的架构和结局，非常人所料，这次高鸿用荒诞的笔触和意象讲述了一个比他的《关于一起谋杀案的几种叙述方式》更荒诞的故事，令读者体会到一种寒冬腊月被囚禁于积年冰川里的寒冷，一种剧烈拉锯式的疼痛和虐心，一种身心俱疲后无着无落的绝望。

小说《车祸》以第一人称写作，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小说主人公是茂才和他的妻子麦花。茂才是一位文字工作者，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上班途中因一个流浪汉的干扰，自己与一辆大车相撞，被撞身亡，“血喷涌而出，像一桶被打翻的红色油漆，洋洋洒洒，光彩照人”。他（茂才）被撞死了，但他的灵魂没有死，灵魂一瞬间置身事外，作壁上观，他想看看妻子和家人是如何筹办他的后事的，是按他生前的愿望把他拉回老家土葬，还是按城里人的做法拉到殡仪馆火化。麦花果然没有辜负他，让二弟将他的遗体运回了老家。他希望亲戚朋友闻讯后如丧考妣，纷纷放下手里的事情，回到老家故地，给自己办一个合规、体面的葬礼，葬礼要地动山摇、来客众多、气氛悲壮、哭声不断。然而现实是该来的人都没有来，除了两个姐姐流着清汪汪的、真实的泪水外，没有人表现出真正的悲痛，好像在按部就班地埋葬一个陌生人。自己生前最疼爱的几个外甥和外甥女，一个都没回来参加自己的

葬礼，让他的灵魂特别寒心，甚至心乱如麻。出灵时，似乎只有麦花拄着哭丧棒悲痛欲绝，哭得十分伤心。

行文至此，茂才被安葬了，似乎一切都结束了。然而作者笔锋一转，第二部分开始了，这部分虽然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病房里”为起点，似乎离开了梦境，其实仍然处在梦境中，只是这次梦里的他残疾了。在梦里，他因膝关节损伤进行置换手术。手术中，医生发现他骨质疏松严重，没办法做膝关节置换，只好截肢，大腿以下全部被切除。残疾后，单位工作也辞了，只能靠写作挣得的稿费过日子，亲戚朋友们各忙各的，没有时间来看望他。麦花找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收入微薄，虽然满腹牢骚，但仍然对他不离不弃。院子里的自行车棚里，住了一个流浪汉，流浪汉似乎与麦花有所勾连，他转着轮椅去街上，流浪汉又一次挥舞着棍子要加害于他，为躲避他，自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货车，梦中的第二次车祸发生了，他惊叫一声，被吓醒了。

小说《车祸》是一篇不足万字的短篇小说，然而小说无论在思想性还是艺术性上都与众不同。它讲述了现实的真实与荒诞、生命的幸福和苦难、眼泪的丰富和宽广；讲述了比恨更绝望、比死更冷酷的存在。

从思想性来看，小说鞭挞了世人唯利是图、对真情不屑一顾的社会现实，深刻透视了普通人的生活态度、道德观念、价值观和存在主义。

从艺术性来看，《车祸》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是《车祸》是一篇卡夫卡式的现代文学作品。现代文学追求梦幻世界、怪诞的风格、崇尚强烈的情感、酷烈的画面。作者将主人公对社会的陌生感、孤独感描写得淋漓尽致。主人公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生活在充满各种矛盾的环境中，常常惶恐、迷惘，有巨大生存压力却无力反抗，好像死亡才得到了解脱。《车祸》表现的是一个人突然死亡后发生的故事。卡夫卡是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大师，他的代表作《变形记》则表现的是一个人突然变成一只甲壳虫后发生的故事，两个作品虽然年代不同，但主题都是人的思维离开躯体后所看到的、所想到的。《车祸》中主人公的视角就像一部摄像机，客观记录着人物的言行，对发

生的车祸、流血、死亡、截肢等恐怖事件，并没有表现出特别诧异，只是客观冷静地叙述，这种态度和故事内容之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已经构成了怪诞的审美效果。二是摄人心魄的悬念感。一场车祸，车毁人亡，场面惊悚，造成读者强烈的悬念感，对故事发展充满期待。主人公的灵魂，以上帝视角将故事节奏推进得很快。通过人物对话，表现出了茂才和麦花鲜明的人物个性，人物关系有冲突、有张力。三是《车祸》故事很接地气。茂才的生活似乎就是我们自己的亲身经历，故事的真实性毋庸置疑、符合逻辑，人物、故事、情节与读者能够产生强烈共鸣。四是《车祸》故事讲述的形式新。《车祸》外聚焦视点是在车祸上，内聚焦视点则从茂才的角度去观察其周围的人物和环境。并且外聚焦和内聚焦都是以第一人称叙述，这种创新的叙述方式，只有人的肉体和灵魂分离才能实现，这一点小说《车祸》做到了。它的思想内涵和结构方式，让我们认识到文学创作还存在着多种可能性。

五是《车祸》故事叙事空间的无局限性。由于梦境的缘故，它不像传统小说中那样存在一个完整的故事空间，《车祸》里的叙事空间是断裂的、跳跃的、不完整的。这种空间的无局限性，为作者创作提供了无限可能。

著名作家高鸿的创作是以长篇小说见长的，他是陕西省作协长篇小说委员会委员，其作品累计已超过7 0 0 万字。在这些作品中，中短篇小说也是成绩斐然的，像《关于一起谋杀案的几种叙述方式》《麦子地》《继母》《大嫂》等作品，多次发表在国内外重量级的文学刊物上，就其思想深度和艺术成就而言，仍然令人眼前一亮，这些作品始终以不断创新赢得读者青睐，《车祸》同样是一部思想深度和艺术成就上乘的力作。

□泾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