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风
日期:2024-10-25   来源:陕工网

  早上,正在家里修改稿子,妻子忽然跑进来说大伯去世了。闻此噩耗,大吃一惊,连忙和妻子陪岳父向老家驰奔。

  大伯是我岳父的大哥。岳父弟兄四个,老大大伯,老二二伯,老三岳父,老四四叔。大伯1934年出生,二伯1936年出生,岳父1939年出生,四叔1941年出生。

  岳父的老家在河南长葛,因为老辈人留传下来的四五十亩地,评成份时,评成了地主,土地被没收。

  分地是按家庭人口分的,为了多分一些地,爷爷奶奶给大伯、二伯成了家。

  1951年,国家在村里征兵抗美援朝,十七岁的大伯应征入伍去了朝鲜。在1953年的一次战斗中,大伯和他所在的连队荣立集体三等功。

  在网上查阅有关资料得知,1953年,大伯所在的志愿军三五八团战斗位置在朝鲜梅岘里东菊山一带,紧靠板门店,离汉城仅30英里。那里先后由美军陆战第一师、土耳其旅防守。美军装备精良,而且有飞机大炮的加持,气焰极其嚣张;土耳其士兵强悍凶残,打起仗来有一股不要命的架势,都不是善茬。再加上敌人的阵地居高临下,仗打得非常惨烈。

  在那次战斗中,大伯大腿被弹片击伤,被送回后方治疗。听大伯说,他们那个连的战友后来几乎全部牺牲。

  弹伤痊愈后,拖着残疾的大腿,大伯随部队在锦西参加国防建设。因为劳动积极、效率显著,1954年,荣立个人三等功。

  大伯参军去了,十五岁的二伯跟上二娘的爷爷学中医。后来,二伯成了一名医生。再后来,二伯被吸收进乡医院工作。

  1956年,大伯从部队复员。

  大伯回家不久,反右运动开始了,在乡医院工作的二伯,因为家里是地主成份,被打成右派、开除公职回了家。

  地主成份加上右派身份,二伯承受了沉重的精神压力和思想负担。在家里实在待不下去了,二伯和二娘离家出走,辗转栖身陕北宜川。二娘出身大户人家,从小生活条件优越,哪里受过这么深重的苦难!真的感谢二娘对二伯的不离不弃。

  二伯走后不久,大伯和四叔也在家里待不下去了,两人去陕西韩城一家煤矿谋生,留下岳父在家照顾爷爷和奶奶。

  1960年前后,当地遭遇年馑,再加上国家正勒紧裤腰带还苏联人的债,发生了严重的经济困难,村里饿死了人,爷爷离家出走。爷爷出走后,岳父每天挖草根、剥树皮,和奶奶艰难度日。

  有一天,二伯来信了,说他那里情况稍微强一点,让岳父带奶奶来宜川。于是,岳父带着奶奶和大伯的大女儿桂梅投奔二伯。

  从长葛坐火车到了渭南,在渭南买去宜川方向的公共汽车票时,因为没有证明,人家拒绝卖给他们。听说有一个老乡在华阴当乡干部,祖孙三人步行六十公里来到华阴,想求老乡帮忙开张证明。然而,老乡拒绝了。没办法,三人只好又返回渭南,临行前把被子寄放在一个熟人家里。

  沿着向北的公路,岳父、奶奶和桂梅姐,祖孙三个一路走着去宜川。说是走,实际上就是讨饭,像逃难的叫花子一样一路讨着去陕北。

  在二伯的栖身处住了几个月,岳父回华阴取寄放在熟人家里的被子。路过韩城时,岳父去看望在煤矿打工的大伯和四叔。听人说太原工作的机会多,大伯建议岳父去碰碰运气。

  听从了大伯的建议,岳父去了太原。谁知刚一下火车就被车站的收容人员当作盲流扣留,强制遣返回老家。

  1963年,岳父已经24岁,在那个年代的农村,绝对属于大龄青年。年龄最小的四叔都成家了,只有岳父,因为地主成份,婚姻问题一直遥遥无期。作为长兄,大伯心中不能不着急。想来想去,大伯让岳父顶替了他的工作,自己则回老家务农。

  有了工作后不久,岳父成了家。

  因为受不了地主家庭成份带来的思想压力,直性子的岳母离开老家,经亲戚介绍,靠赡养一位孤寡老人在陕西华阴落了户。

  大伯回乡后,为了养家糊口,虽然腿脚不好却经常爬高上低给人盖房子。有一次从架子上摔下来,是堂弟拉着架子车跑了二十公里给大伯治疗。

  1985年前后,农村实行包产到户,土地下放。大伯专门跑到华阴,问岳母愿不愿意回老家。说如果回去,现在正好是个机会,可以分到土地和庄基。经过反复权衡,舍不得花费自己半辈子心血盖起来的房子,岳母最终没回老家。

  2012年,我和妻子陪岳父回过一趟老家。

  在老家,由近及远,我们先去了二伯家。关于右派问题,后来单位平反,二伯重回医院工作,十几年前已经退休。在二伯家,二娘为我们做了许多饭菜,桌子都放不下了。

  见到大伯,是在老家的上房里。屋子里,大伯、二伯和岳父围着火堆,一边烤火一边拉家常。近距离地接触,感觉面色红润、声音洪亮的大伯性格特别豁达。我想,这大概与大伯上过朝鲜战场有关。在战场上经受了生死考验的人,心态特别通透。

  晚上,岳父留在大伯家,和大伯继续拉家常,我随二伯回了家。

  一觉醒来,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雪,世界一片银白,院门外,二伯正在为我擦车。不知二伯是什么时间起来的,此刻,车已被洗得干干净净,老人正用毛巾擦抹车上残留的水渍。

  吃完早饭去大伯家时,二娘叫住了我,叮咛我装上一盒烟,在巷道见了乡党邻亲,要给人家敬烟问好。回来一趟不容易,不要怠慢了老家人。

  从老家回来,我们又去了四叔家。四叔成家后,按照四婶的心愿,在四婶的娘家陕西白水安了家。听说我们要来,四叔的小儿子军娃连夜跑到地里给我们逮兔子改善生活,四婶请我们游览村子附近的一个景区,四叔给我们装了满满一袋子苹果。

  ……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十几年间,老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二娘去世了,二伯已经八十八岁,大伯大娘已届九十。

  看着年迈苍苍的岳父,妻子建议尽快带上老人回一趟老家,说再不去,有些亲人就不在了,岳父也就走不动了。

  征求岳父意见,平时从来不愿麻烦儿女、很少出门而且特别固执的岳父,这一次却出奇地爽快,说行。

  和在景区上班的妻弟商量好,等忙过“十一”黄金周就马上带着岳父去老家。谁知离黄金周还有几天的时候,却忽然传来大伯去世的消息。

  在老家的上房,在大伯、二伯、岳父曾经围着火堆长谈的那间屋子里,大伯躺在冰冷的冰棺里,头上戴着帽子,脸上盖着白布,整个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能隐约看到身体的轮廓,看不到老人的面容。

  后来,在入殓时,我专门看了一眼,发现大伯和生前的样子基本一样,依然是那么一种豁达的神态。与生前不同的是,此刻的大伯,多了一份平静与安祥。

  站在大伯的坟头,我忽然觉得应该为大伯他们写些什么。否则,多年以后,当坟头被荒草湮没的时候,这些老人将会被人们遗忘,像风一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秦永毅)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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